当校长被老师集体“约谈”

周五行政会议结束，我拿起手机，看到一条微信：“黄校长，一年级老师想跟您谈谈，不知道您今天下午有没有空。”

信息是年级组长发来的。想想，一个半小时前才听完各年级组长关于“三小儿童”关爱走访工作的交流汇报。一年级组反馈的特殊情况最多：多动的、易怒的、孤独的、智障的、统感失调的、行为不可控的等等。摸底和家访后，老师们深感周期最长、压力最大。现在，老师们又要集体约谈校长，看来是遇到比这些更大的问题了。于是，我赶紧给组长回了一个“好”。

约谈人有点不一样

这届一年级的老师很有点“我们不一样”的味道。她们主体是上一届六年级的“老班底”，认真负责，团结互助，去年再度为学校争到了“全市第一”的荣光。刚放暑假时，年级组长跟学校申请，这一届六年带下来不容易，老师们之间有很深的感情，都说下学期还要一起下到一年级同船共渡。考虑到也有一些老师因工作需要不一定会再在一个年级组，年级组老师想一起去恩施玩几天，AA制自费。虽然疫情防控有要求，但老师们能有这样的热情是值得珍惜的，学校应该支持。我欣然同意，并交代要“安全出行，不张扬”。果不其然，这学期开学，“老班底”从组长到各班主任和老师，欣然接受一年级新生。两个组长年轻、富有激情；班主任有经验，也很敬业，尤其是在关键时段和环节的管理上，效果显著，很快就带来“不一样”的局面。说实话，很多老师都是不太愿意教一年级的。孩子们太小，一切都是从头开始，不说腿脚，光是嗓子就受不了。正如有老师感慨：如果老师不脱层皮，就带不好一年级。

将“吐槽”尽收心底

等我匆匆赶到一年级的办公室时，十几位老师已整齐地坐好等着我了。约谈校长的召集人——年级组长，因要替同事“代课”而缺席，副组长主持谈话：

“组长开完会，来给我们交办新教育论坛的展演任务时，哭了！”是着急，还是委屈？我飞速思考着。从组长的这种不寻常状态，我敏锐地感受到，今天这会怕是一场压抑已久的“吐槽”大会。我说：“想说什么就说什么，尽管‘吐’，我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。”

“活动一茬接一茬，十月份才完成了常规双创双优竞赛，这个月又要进行班级常规展演，能不能不重复，给我们一点空间？”

“这一届各班人数多，学生不好管是一方面，还有一些家长提出的无理要求令老师们无语，身心俱疲。”

自从“双减”政策实施以来，老师在校时间太长，严重影响了工作的精神状态，下班回家还无法好好休息。家长也是回家后才有空打电话，一个电话能打近一个小时。

“有些很简单的工作，家长却不一定配合，又增加了班主任的工作难度，半夜两点还在给班主任打电话。”

“非教学的工作任务太多太杂，这个要填表，那个要上传，老师们的心始终静不下来，以至于连重要的备课活动都无心准备，疲于应付。”

“学校经常突然抽调某一个老师，导致这个老师无法上课，学生不喜欢改上别的课，家长对此也有很大意见，弄得代课的老师里外不是人。”

“多部门同时安排的各种工作集中到班主任身上就成了负担，各部门的工作协调很重要。所以，希望学校在部署安排工作时能更加精确细致一点。”

“教师的工作不只是课表上的几节课，还有很多隐形的工作。有的工作量是看不见的，不被量化的，无形工作有时候比有形工作的量更大。”

“同事们平时都称我‘金嗓子’，现在，一向身体硬朗的我连输了三天液。因为知道老师们的工作量都大，所以，我们生病了也不忍心请别的老师帮忙代课。”

“每天的晚饭严重破坏了学生的习惯，饭后的教室一片狼藉，学校需要研究治理措施。”

“我虽然今年才参加工作，但心中有一个成为名师的梦，像校长这样的，但每天忙碌的现实让我没有时间坐下来好好研究教学。现在都不敢有这个梦想了。”

“我们都希望实小越来越好，我们走出校门也觉得很有傲气。”

在大家不约而同的“哄笑”声中，激动“宣泄”的气氛慢慢变得轻松起来，正应了一句话——不吐不快。

因为要赶着去市教育局开会，我没有时间给老师们以更多的解释和回应，权当做了一回老师们的“出气筒”。哭了，说了，然后笑了，就好。内心深处，我感动着老师们的肺腑之言，也感谢老师们的信任与包容。

事后，回看笔记本上满满两页虽潦草却很清晰的谈话记录，深感这是一次值得我深刻反思的“约谈”。

教育从来不简单

这些年，本应宁静的校园，却没有过片刻的安然。从社会变革带来的教育冲击，到教育改革引发的群体不适，再到疫情时代对教育的全新挑战，加之更有不懂教育或非议教育的吃瓜看客形成的舆论氛围等，影响着教育的生态，更影响着教师的心态。但是，令我们欣慰的是，无论环境如何变化，都没有能动摇老师们的仁爱之心、体恤之情、育人之责和对学校的包容、对教育的定力。

教育的本质是爱，爱就是看见和回应。我一直认为，和所有的工作氛围相比，没有哪个地方会比校园更有爱、更纯粹。作为教育人，我们要庆幸，更要珍惜和呵护这种生态。这些年，我们一直在倡导“好的教育，就是好的关系，就是相互看见和彼此成全”；我们也一直在努力尝试做出积极有效的改变。虽然，我们懂得教师育人的辛酸，但更需要学校能“看见”并作出令人温暖的“回应”。比如，我们可以把追求更高目标的步伐放缓、再放缓；可以主动去走访一些老师；在谋划工作的时候可以去多征求一些意见；在执行上级决策部署的时候更多体察实情；可以更加精细地思考和科学地协调，以为老师们“腾”出温暖的空间……

教育很简单，这是站在教育治理或教育旁观的角度，但是在每一名富有责任心的老师眼里和心里，教育从来不曾简单。

（湖北省松滋市实验小学校长  黄华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