假如所有校长都是詹大年……

■ 李镇西

我经常想，假如所有校长都是詹大年，中国的基础教育会怎样？

当然，所谓“所有校长都是詹大年”，只是一个形象的说法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，包括思想。每一个地区、每一所学校也都有自己独有的实际情况，不可能也没必要人人都成为“詹大年”，但我想表达的意思是——希望所有校长都像詹大年校长一样把每个孩子都放心上，而不仅仅是厚爱“优生”。

我一直认为，判断一名教育者是否真有爱心，只有一个标准，那就是看他对后进生的态度；同样，判断一名教育者是否真有智慧，也是看他对后进生的态度。

办学十多年，丑小鸭中学让不少入校时的“问题学生”不仅回归了正常的人生之路，还在各行各业做出了成绩。以世俗的眼光看，这里考上清华、北大的“高端人才”不多，但我认为，将让家长绝望、老师头疼的“问题孩子”培养成善良、正直、勤劳、睿智的合格公民，同样能够彰显出教育的无量功德。这就是詹校长和丑小鸭中学对于中国教育以及许多“问题孩子”家庭的价值。

一

我与詹校长初次见面，他就把我征服了。

“问题孩子他爹”是詹校长名片上的自我介绍。因为他的学校专收全国各地被其他学校踢来踢去不要的学生。他说：“别人不要，我要！”

那么，什么样的孩子是“其他学校不要的学生”呢？当然不是能够考上清华、北大的“尖子生”，而是那些家长管不了、学校也不敢管的学生。

詹校长把他创办的学校取名为“丑小鸭中学”。因为他希望这里的孩子都是未来的“白天鹅”。这个校名寄寓着詹校长对这些孩子的爱和信任。

在詹校长心里，这些孩子并非是一成不变的“特差生”，他们只不过是不适应传统教育而已。他认为，有些孩子特别聪明、特别感性、特别善良、特别有才，但他们不适应传统教育，不接受传统的评价，因而或厌学、或逆反、或冷漠、或逃避……被称为“问题学生”。因为是“问题学生”，便被家长打骂，被老师歧视，被同学排斥，被学校“劝退”……而正是这一切，才把他们真正推向了“特差生”的行列。

詹校长说：“许多孩子都是被绑来的，或者被骗来的。”由于种种原因，初到这里的学生都“劣迹斑斑”——这一点也不夸张。詹校长给我介绍说：“还有的女孩子是怀着孕被送到我学校的。”

其实类似的学校我也听说过，比如工读学校，或者网上传闻的各种戒网瘾的学校。詹校长强调说：“但我们学校就是一所正规的初中。”

因为是“一所正规的初中”，所以学校开设了初中阶段所有课程。但毕竟生源和其他一般的初中有所不同，因此他们还有针对性地开设了军事、心理、瑜伽、艺术、人格、健康、表达、梦想等10余门校本课程，还开设了学生社团等自由课程。

二

詹校长带着我参观学校。我先来到学生宿舍楼，无论是女生宿舍还是男生宿舍，都十分干净整洁，尤其是那叠成豆腐块形状的被子，刀切一般的棱角，让我仿佛置身于军营宿舍。但墙上各种彩色图案，又提醒我——这儿并非军营。詹校长说：“那是学生自己画的，随便他们画什么，我们不管的。”

出了宿舍楼，看到远处有一群初二学生在上体育课。当我走近他们时，孩子们很有礼貌地向我问声：“老师好！”他们温和的举止，让人很难看出他们过去是怎样的顽劣不堪。瞧，他们在教室里，或聚精会神地听课，或认真地分组讨论。

唯一与其他学校不同的是，这里每个班都只有20多名学生。詹校长说：“我们不敢多招学生，必须小班化教学，这样才能保证对每一个学生的关爱，保证教育真正走进每一个学生的心里。所以现在每个年级20多个孩子，全校60多个学生。”

“有的学校会用电击等手段管教学生，但我们一开始就反对体罚。”听了詹校长这话，我却产生了困惑：离开了体罚，学校的老师是如何“驯服”这些学生的？

詹校长说：“在我们学校，对老师的基本要求是爱心和智慧。”他带我来到学校的心理咨询室，说：“在我们学校，学生犯了错误，最严重的处理就是带到这里来进行心理疏导，慢慢和孩子沟通。”他给我看沙盘和学生画的画、写的小卡片，还有制作的手工作品。

既然詹校长自称是“问题孩子他爹”，那他自然十分疼爱孩子。他说：“这些学生对我特别亲热，他们都知道我是可以被他们挑战的，这样便形成一种传统，新来的孩子会从上一届的孩子口中了解到，这个学校的校长是怎样的一个人，他们也就不怕我了，自然而然和我亲近了。”

三

我看过太多的学校，把“以人为本”“一切为了学生”之类的话醒目地写在墙上，而在丑小鸭中学的校园里，类似的话一句都没有。但是，我看到在每一间教室的墙上，都写着这样几行字——

任何时候校长都会帮助你。

詹校长电话：13888378833；

QQ：695628896；

微信：zhandanian8833；

博客：詹校长的博客

 “任何时候校长都会帮助你”，这句平淡而温馨的话，还有公布的手机号、QQ号和微信号，让我感动万分，肃然起敬。试问，全国有几个校长敢把自己的个人联系方式向学生如此公开？

更耐人寻味的是，它们没有显赫地写在校门的墙上以展示校长的“爱心”，而是低调地写在每一间教室里。因为这是写给孩子们看的，而不是写给前来参观的嘉宾、验收的专家或视察的领导看的。

詹校长就住在学校。我问他：“是不是每天晚上你都提心吊胆，随时准备应对学生的突发事件？”他说：“以前有过的，但现在完全没有这个担心了。”在和詹校长聊天的过程中，没有听到一句他抱怨学生的话，都是疼爱和欣赏。他说：“也许我性格如此吧，我看每一个孩子都特别喜欢。”

四

让我敬佩的当然不止是詹校长， 还有这个学校的老师。他们大多是年轻人，充满激情，富有爱心，并不断在攻克一个一个难题的过程中积累着智慧。因此，我在讲座中，当着县教育局局长和两百位校长、骨干教师说：“那些靠教本来就很优秀的学生而成为‘优秀教师’的老师，并不是真正的优秀老师；只有能够将“差生”教成“优生”的老师，才是真正的优秀老师。丑小鸭中学的老师们就是真正的优秀老师！”

丑小鸭中学建校于2011年，当初詹校长倾注自己的所有积蓄，做生意的弟弟也给了他一笔钱，才在昆明郊县宜良附近的一座小镇旁，找到一处废弃的校舍，算是把学校办起来了。“我没想过要赚钱，办这种学校也赚不了钱，不过我现在已经是正资产了，如果不包括现在的欠账的话！”他乐呵呵地自嘲道。

几年来，詹校长和他的同事们取得了令人欣慰的成绩。说起这些，詹校长如数家珍：2000多个曾经弃学叛逆的“问题孩子”到丑小鸭中学后，基本恢复了生活学习常态。现在有的上高中，有的上大学，有的已经工作了。

我说：“这些孩子该是多么感谢你呀！”“嗯，一到节假日，我都不敢离开学校。因为，毕业的孩子们要回来呀。”詹校长说着，又嘿嘿笑着，过早沧桑的脸上，连眼角的鱼尾纹都堆满了幸福。

詹校长说：“我没想过失败，也没有想过会倾家荡产，我只是想，如果我能让一个被放弃的孩子回到正常的生命状态，就是成功；如果能够让几近崩溃的家庭找回欢笑与希望，就是幸福。”